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送鬼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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送鬼

“兩位道友,這邊來。”

安撫好村民,給女屍戴上限制攻擊的法器,天穹已經染上薄薄的暮色。

不管未來如何,眼下,村民都各自歸家,炊煙依次在低矮的屋頂上升起。他們這些外來者,也不能繼續在別人的家中借住下去。樂郁金站在芥子空間的入口前,對典、紀兩人遙遙揮手:“這是我們的臨時據點,暫且委屈二位,和我們擠一擠了。”

紀漆灰頷首:“哪裏,我們要多謝法鏡宗為我們安排住處才是。”

樂郁金嘿嘿一笑,和紀漆灰一前一後,踏上一塊嶙峋的奇石。下一刻,天旋地轉,奇石芥子內的世外洞天顯現在眾人面前。

典生銅趴在紀漆灰背上,學著鴕鳥把臉埋在身下那人的衣領後—開玩笑,也就他幾歲大的時候,長相玉雪可愛,師兄愛背著他玩耍,現在是幾百歲的鬼魂,還被人背,老臉都掛不住了。

修士可以辟谷不食,也少有醉心美食之輩,芥子洞天內沒什麽煙火氣。洞天內的景象,有溪有山,山被蒼翠,溪涉淺灘,山上洞中開辟簡易洞府,他們熟悉的那幾位內門弟子就在其中一所石洞中。

“紀道友、典道友,”相互見禮後,長夏嘆道,“我們正在討論那欲魔之事。連溪對此頗為憂心…”

蘭連溪接過話頭,微微蹙眉:“有些詭異,我治療之後發現,所謂的欲魔,並不是真正意義上的活物、造物。嚴格來說,它更像一縷靈力,只是行為詭譎,會引誘宿主的欲念所在。”

“因此,它理應隨主人的隕落,消散於天地…或許是我多心,只是合歡宗秘術讓它擁有了死後不散的特性。”

醫修愁眉不展,慈雪薇見狀,一揚眉:“四師兄若實在放不下心,今晚,我們就以義診的名義,去村中挨家挨戶走一趟。抓到另一個身帶欲魔的,可以好好研究一番;沒抓到的話,也是好事一件。”

蘭連溪神情稍稍舒展,點頭道:“你說得對,雪薇…也只能這樣了。”

長夏則道:“八裏村中的女性,多數為坑蒙拐騙而來的外鄉姑娘,經年累月,已經成了一筆爛賬。村裏人雖然是受了送子仙尊蠱惑,卻也難逃活罪,拐騙一事不歸仙門調查,明日,同合歡宗一起前來的瑤洲官府自會厘清原委。”

“但這許多的女子,總不能任她們就在這裏蹉跎一生,我打算,詢問她們自己的想法,願留下的,不勉強;但若是想離開八裏村,可以在瑤洲主城附近,法鏡宗的法器產業中,替她們安排工作的門路。合歡宗出盤纏,我們出力,這很公平。”

“若是更進一步,還有想登仙途的女子…我們也可以先簡略地替她們測試資質。一些小門派,還有法鏡宗本門,我們還是可以引薦的。”

慈雪薇:“此事,我帶幾個女弟子去辦了就是。正好明天啟程回宗門,還可以捎帶一程,護送她們到瑤洲主城。”

紀漆灰道:“之前那位鬼女被關在稻草人中,無法被度化或拘魂。如今被釋放出來,就可以召請陰差,送往冥府判決往生。此事我去辦…典道友,可否從旁助我?”

典生銅:“嗯?…沒問題。”

雖是各自在石凳上坐下了,他卻似乎還是有些不好意思,安靜地在一旁聆聽。兩頰的紅暈將近消散,落在白皙的皮膚上,還是顯眼。

紀漆灰目光掃過,不知為何,心頭微燙,一觸即分,馬上收回了視線。

樂郁金為眾人斟酒,修士沒有什麽不可飲酒的規矩,即使酒量不那麽好,也可以運轉靈力化解醉意。

“這是在下自釀的獸奶酒,口感柔和不辛辣,芥子空間內條件有限,待進入瑤洲主城,長夏再為各位接風洗塵。”長夏舉起酒杯,認真道,“感謝兩位道友仗義相助,否則,不知八裏村還需要多久才能拔除邪修這根毒瘤。這一杯,敬兩位道友,也敬雪薇、郁金和蘭溪,這場事件中,大家都辛苦了。”

樂郁金最後來到典生銅面前,變戲法似的把酒壺隱去了,拿出一個奶瓶:“典道友,嘿嘿,你尚未痊愈,就先不要飲酒了。”

典生銅暗中握緊了拳頭。

眾人皆舉起酒杯,典生銅臉有點黑,也舉起了…奶瓶。

他們輕輕一碰杯。將杯中液體一飲而盡。

入夜。

星掛在長空,夜色如紗幔而月光如綢緞,典生銅趴在傀大身上,與紀漆灰並肩而行,踏入沐浴銀輝的送子娘娘廟。

他們準備在此召請陰差。

八裏村出事好幾日,娘娘供桌前的香火早已熄滅,但未經清理的香灰,顯示著這裏曾經信徒眾多、煙火鼎盛。

兩人,準確說,是一人一傀,傀大頂著他爹幹勁滿滿,典生銅用晴二指揮傀大,把廟中大致打掃完畢,騰出大量空間,把祀神的香燭黃紙找出。

典生銅閱讀廟中書冊的記載,感慨道:“我原以為送子娘娘只是一個謊言,是邪修用來哄騙當地居民的名目。沒成想,這廟中原先還真供奉著一位女性神祇,是一位即將登臨大道的仙尊,其名號為…紅塵尊者。”

送子娘娘,只是一個雀占鳩巢的捏造神。

紅塵尊者游歷紅塵,於八裏村展現了無比的神威,被當地先民尊奉為神明。這位尊者後來的去向沒有記載於廟中,不知是得道飛升,還是無緣大道了。

紀漆灰凝神正色,借著紅塵尊者的供案,燃香一拜,恭敬地將點著的香插入爐中。

手捏一套請神訣,口中念念有詞,語畢,他取出一張墨字黃紙的請神書,瞬時,黃紙緩緩自燃起來,幽綠磷火仿佛一張看不見的嘴,將其吞噬。

典生銅感到,廟中的風帶著陰冷的氣息,鬼門在附近張開一線。

他聽見鐵索相撞,當啷作響,揚聲向廟外道:“吳姑娘,你準備好了嗎?”

廟門外,吳家寡婦渾身一顫,她有些愧疚地看向身側的厲鬼。

“秀蓮姐,”吳家寡婦輕聲道,“莫怕,引你入輪回的神官,就要來了。”

女屍沒有言語,她混濁可怖的雙眼沒有看向別處,只是註視著生前與她相互扶持的年輕婦人。在這座吃人的山村,女屍模糊的神智總會想起,自己怎樣從一個少女,變成一個怨婦,再成為厲鬼。怨恨灼燒她的心智,只有看著生前好友的臉,才能抑制心中的殺氣。

勾魂的鎖鏈破空而來,繞過鬼屍的脖頸,將她牢牢纏住。

吳寡婦擡起頭怯怯地看向勾魂陰使。真正的神使降臨人間,她一介凡人,總歸是畏懼的,只敢偷偷瞥一眼,恍惚見那陰差青衣高帽,就像凡間口口相傳的神話中那樣。

秀蓮終於動了,在鎖鏈的重重束縛下,她的雙眼竟然恢覆了片刻神采。與兇獸無異的女屍握住了吳寡婦的手。

“秀蓮…”返魂的屍鬼很快抽回了手,吳寡婦怔怔地看著手中的一枚圓潤的白色珠子。

是秀蓮留給她的最後禮物。

兩個修士步出廟門,和無常鬼打了照面。青衣高帽的陰間使者,遙遙對他們一作揖,看得典生銅眉頭一抽。

這是紀漆灰的那具陰差分魂。他竟然這麽早就在地府兼職了。

無常拖著女鬼,悠悠地走進不知何時而起的濃霧中,消失在了眾人視野的盡頭。

吳寡婦還抱著那顆珠子不撒手,典生銅嘆息一聲,告訴她:“這是她的魂珠。她雖然魂歸冥府,有這顆珠子在手,未來哪日,你若需要她相助,用這枚魂珠,就可以召她出來。”

吳寡婦怔楞片刻,突然像是想通了什麽,道:“仙長,我可以去修仙麽?我不求什麽長生不老、飛升成仙,這些離我都太遙遠了。我要為她祈福修功德,她生前是個很好的人,不該因為死後化鬼,來世輪回受苦。”

典生銅:“八裏村的女子,現在都是自由身,你想做什麽,盡可以放手去做。不過,修仙要看本身的資質,你可以找法鏡宗的慈雪薇仙子,幫你初步測定靈根。如果決定要入仙門,明日,就和我們一同啟程去瑤洲主城吧。”

吳寡婦點點頭,眼神堅定起來:“好。”

這一夜,難眠的不止神廟前的冷月,還有長夏和蘭連溪,他們從傍晚時分起,就一家一戶地拍門義診,雖是托辭,蘭連溪還是格外認真,治好了村民的老寒腿、風濕病,短短一夜,被尊奉為神醫聖手,村中男女無不交口稱讚。

“這是最後一家了吧,”長夏眼中的精光都快散了,頭疼地揉了揉太陽穴,“他們可真能說,我把我這輩子的家長裏短都聽完了。”

蘭連溪溫和道:“三師兄,再忍忍就好了。你若不舒服,回去我替你按按頭,紮兩針疏通經脈。”

長夏苦笑道:“蘭師弟,按頭可以,紮針就算了吧…”

說著,他舉起手在門上用力地拍了幾下。有的老人耳朵不靈,只能這樣大聲叫門。

“誰啊?”

粗糲的嗓音從門裏響起,單聽沙啞滄桑的質感,的確很像一位老者。長夏熟練道:“老人家,醫道義診,免費的!您確定不試試嗎?”

門內那人冷冷地“哼”一聲,道:“義診?我們這裏從來沒什麽義診。”

長夏嘆口氣,正欲再勸,卻聽那老者又道:“算了,我給你們開門,你們進來吧…”

雖說不應該以音色論人,但老者的嗓音猶如砂紙摩擦,十分低啞,且語調怪異,有著陰森瘆人的感覺。蘭連溪心中念頭一閃而過,面上沒有表現出來,正欲上前準備入內,卻被長夏伸手一攔,低喝道:“連溪,小心!我感覺…不對勁!”

是哪裏不對勁呢?

門吱呀一聲,顫顫巍巍向內打開,一個青年人正抗著一把剔骨刀,陰惻惻一笑,向他們砍來!

長夏旋身一腳,直接將他銳器踹飛。這一刀,別說是他,蘭連溪這個醫修的護體靈力也突破不了,看似驚險,實際沒什麽威脅。

蘭連溪反應極快,擲出五根金針,直點他周身五處大穴,青年被短暫制住,動彈不得。定睛一看,此人雖是青年的面相,眼角卻堆滿皺紋,胡子花白,半是衰老,半是年輕,十分怪異。

這怪人咧嘴一笑,神色猖狂,忽然渾身爆開濃烈的黑氣,如海中八爪魚,向蘭連溪襲來!

這是…欲魔,而且是比之前那只,強大數十倍的欲魔!

欲魔反噬金針,蘭連溪氣血激蕩,一時間靈力滯澀,面如金紙。長夏面色霎時一變,擋在他面前,靈力迅速大量外放,硬生生將欲魔彈開!

怪人癲狂地大笑:“不愧是…修仙者,這一身雪白皮肉,好滑…好嫩…讓我為你們…做一件衣裳吧…”

長夏低罵一聲:“什麽瘋子!”抽出一桿長槍,強行將怪人摜倒在地。

怪人不住地用欲魔外放,想要侵蝕他的神智,長夏就依次在他的四肢處,用槍尖留下一個個血洞。不多時,他終於失血昏迷。

蘭連溪緩過神來:“…師兄,我沒事。我有種不好的預感,我們快進去看看。”

長夏將長槍貫腹而過,把怪人釘在地上:“走。”

他們先後走入屋內,聽見水滴“滴答、滴答”落下的聲響,卻不見人影。

長夏揚聲喊道:“還有人嗎?有人的話,出個聲、回個話?”

聲音在屋中回蕩,折了幾道,更顯得房屋空闊。

蘭連溪深吸一口氣:“師兄。在這裏。你…最好過來一下。”

長夏循聲走到蘭連溪所在的小房間內,目光瞬間凝住了。

只見那其中,擺了一個簡陋的木架子。木架上,晾著新裁好的、隨著微風飄動的衣服。

新衣服,都是嶄新的。一件、兩件…足足有四五件,黃色的外襯,紅白的內裏,新鮮得淅瀝瀝往下淌,斷了線的血珠子淌在地面上。

長夏也深吸了一口氣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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